[编者按]950年前(熙宁五年)的八月,北宋一代文宗欧阳修在颍州西湖之畔逝世。在此前一年的九月,苏轼与弟苏辙赴颍州谒拜恩公欧阳修,留下了中国文学史上北宋文坛宗主交接的千古佳话。谨以此文纪念欧阳文忠公与苏文忠公。
北宋元祐六年(1091)闰八月,文学家、政治家、书画家苏东坡,作为大文豪欧阳修的得意门生,在欧公逝世近二十年之后,追随恩师欧阳修的足迹来守颍州。这次天赐机缘,成就了阜阳“欧苏旧治”的美誉。
九月一日,苏东坡撰《祭欧阳文忠公夫人文》(《祭文》),至会老堂祭奠欧公及夫人薛氏。《祭文》披露了熙宁四年(1071)九月,欧苏在风光旖旎的颍州西湖之湄交接文坛盟主之事,是为翔实可靠的第一手资料。
在颍州的这次会面是短暂的,但其意义却是深远的。享誉宋代的文坛的领袖欧阳修,激流勇退致仕于颍,他深感世事无常、来日不多,乘着这次会面,郑重地将统率和引领文学发展的“接力棒”托付给了苏东坡,顺利地完成了北宋文坛宗主的责任交接。苏东坡也没有辜负恩师的殷切期许,他把北宋文坛的诗文革新事业赓续传承,发扬光大,并推向了新的高度。
王水照、崔铭在《欧阳修传·颍水河畔六一居》(人民文学出版社,2019年5月第1版)中生动地记述了这一有着历史性意义的文学事件:欧阳修主盟文坛以来,他就有意识地挑选后继者。首先选择的是曾巩,其次是王安石。从个人性格志趣而言,欧阳修与曾巩无疑是最为情投意合,在曾巩身上可以处处看到欧阳修的影子,但曾巩在功名上很不如意,直至三十七岁才考中进士,在士大夫阶层的影响有限。就当时在士大夫中的声誉而言,王安石无疑知名度最高,他“名重天下,士大夫恨不识其面”(宋·朱熹《宋名臣言行录》引司马光语)。但他热望成为杰出的思想家和政治家,其志主要不在文学方面。于是,苏轼以其倾荡磊落和文学全才脱颖而出,受知于欧阳修,并被文坛一致认同。初读苏轼的文章,欧阳修曾惊喜地说:“读轼书,不觉汗出,快哉!快哉!老夫当避路,放他出一头地也!可喜!可喜!”(《与梅圣俞》)并预言:“三十年后,世上人更不道着我。”(宋·朱弁《风月堂诗话》引),未来的文坛将属于苏轼。
如今,十五年过去,苏轼已成长为新一代的文坛巨匠(时年36岁)。欧阳修深感自己来日无多,决定趁这次难得的相聚将引导和统率文学发展的重任托付给苏轼,以保持文学发展的连续性和后续动力。他以衣钵相授的口吻对苏轼说:“我已经年纪老大,力不从心,今后文坛的发展就寄望于你了。”苏轼郑重地再拜稽首,回答道:“您对学生的期望太高了,虽然如此,学生不敢不勉力为之。”
对于苏轼在这场变法与反变法的斗争中能坚持自己的政治观点,不首尾两端,不随波逐流,刚直敢言,独立不回,欧阳修深表赞赏。他说:“我所谓文,必与道俱。见利而迁,则非我徒!”(宋·苏轼《祭欧阳文忠公夫人文》)。苏轼再次避席跪下,拱手而拜,回答道:“老师的教导,学生至死不忘!”
在此后的岁月中,苏轼以他全部的人生实践了自己的诺言。政治上,他充满了“以天下为己任”的责任感和使命感,胸襟坦荡,正气凛然,不向任何权势低头,只对自己的思想与行为负责。在文学上,苏轼创作成就辉煌,像欧阳修一样不遗余力地奖掖贤才,提携后进,以其人格魅力赢得了文坛一致的拥戴。在苏轼的领导下,北宋文坛新人辈出,百花齐放,一个新的文学高峰随之出现。
以上所述诗文革新与文坛盟主接力传递的史实,“苏门六君子”之一的李廌在《济南先生师友谈记》(中华书局《苏轼资料汇编》上编一)中也作了记载:东坡尝言:“文章之任,亦在名世之士相与主盟,则其道不坠。方今太平之盛,文士辈出,要使一时之文有所宗主。昔欧阳文忠常以是任付与某,故不敢不勉。异时文章盟主责在诸君,亦如文忠之付授某也。”。
新中国第一位文学博士、欧苏研究专家莫砺锋在《漫话苏轼》(凤凰出版社,2008年5月第1版)亦记述:东坡对老师的最好报答是总结其学术,传承其事业。元祐六年(1091),也就是在欧阳修去世十九年之后,东坡为恩师的文集作序(即《六一居士集敘》,元祐六年六月十五日叙),他高度评价欧阳修在宋代文学史上的杰出地位,指出欧阳修在学术上的成就是“论大道似韩愈,论事似陆贽,记事似司马迁,诗赋似李白。”又指出欧阳修对宋代士人的人格精神的巨大影响,“自欧阳子出,天下争濯磨,以通经学古为高,以救时行道为贤,以犯颜纳谏为忠,长育成就,至嘉祐末,号称多士。”东坡还以当仁不让的积极态对待欧阳修托付给他的历史使命,他对门人说:“方今太平之盛,文士辈出,要使一时之文有所宗主。昔欧阳文忠常以是任付与某,故不敢不勉。异时文章盟主,责在诸君,亦如文忠之付授也。”欧、苏之间的薪火相传,既体现在诗文革新的事业上,也体现在为人处世的原则立场上,这是人格精神的传递,是北宋的文化史后浪催前浪地不断发展的内在动因。
《醉翁的世界——欧阳修评传》的作者、华东师范大学中文系古典文学教授、文学与艺术学院院长洪本健先生,在《两宋文坛由宗欧向宗欧与宗苏并重的演变及其意义》(《滁州学院学报》2011年第13卷第3期)一文中,同样也论及了欧苏在颍州进行文坛盟主交接的过程,及北宋文学事业代代相传的事略。
欧苏研究专家刘尚荣先生,在《评欧阳修与苏轼的忘年之交》(2008年1月《乐山师范学院学报》第23卷第1期)的文尾,对欧苏相聚颍州的相关活动作了概括总结:“欧阳修与苏轼在熙宁四年(1071)秋的颍州欢聚,不仅仅是宴赋诗传佳话,在诗人接物举贤能的教诲中,在诗歌创作美学理论的的探讨中,在求医问药治病救人的闲话中,在忘年之交无拘无束的欢乐笑语中,欧阳修自然而然地把诗文革新的接力棒传给了苏轼,同时也传给了他许多宝贵的人生体验,这些都成为苏轼日后昂首阔步于诗坛、奋力挣扎于仕途的精神财富,既给苏轼留下的美好记忆,也给今人以启迪。”
诸位欧苏研究专家学者的上述考述,对于提高颍州(今阜阳市)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无疑是非常重要的,阜阳也应加大对这一亮点的发掘研究和宣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