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70年代,阜阳双古堆汝阴侯汉墓出土了一批珍贵文物,包括一组漆木制作的天文仪器。其中二号式盘,拥有圆形天盘和方形地盘,盘上刻有不少文字。[①]天盘和地盘正面的内容涉及“太一(或作‘太乙’)九宫”,与《黄帝内经·灵枢》的《九宫八风》密切相关:
太一常以冬至之日,居叶蛰之宫四十六日,明日居天留四十六日,明日居仓门四十六日,明日居阴洛四十五日,明日居天宫四十六日,明日居玄委四十六日,明日居仓果四十六日,明日居新洛四十五日,明日复居叶蛰之宫,曰冬至矣。
太一日游,以冬至之日,居叶蛰之宫,数所在日,从一处至九日,复返于一。常如是无已,终而复始。
太一移日,天必应之以风雨,以其日风雨则吉,岁美民安少病矣。先之则多雨,后之则多汗。
太一在冬至之日有变,占在君;太一在春分之日有变,占在相;太一在中宫之日有变,占在吏;太一在秋分之日有变,占在将;太一在夏至之日有变,占在百姓。所谓有变者,太一居五宫之日,病风折树木,扬沙石,各以其所主,占贵贱。
因视风所从来而占之,风从其所居之乡来为实风,主生,长养万物;从其冲后来为虚风,伤人者也,主杀,主害者。谨候虚风而避之,故圣人日避虚邪之道,如避矢石然,邪弗能害,此之谓也。[②]
李学勤、孙基然、杜锋、张显成等学者,均结合古代学者的研究,就太一九宫运行方式的相关问题作了探讨。[③]但是,太一究竟如何在式盘的九宫之间运转这一基本问题,学者至今尚未达成一致意见。我们认为,古今学人所论均有未安。本文试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对汝阴侯墓二号式盘太一九宫运行的操作方法进行复原。
图1 汝阴侯墓二号式盘照片与摹本
一、学界三点共识
关于神煞太一在九宫运行的方式,目前学界有三点共识:
一、太一在一年之中,以八节为节点,运行于八方之宫。自冬至始居汁蛰宫,立春移至天溜宫,春分移至苍门宫,立夏移至阴洛宫,夏至移至上天宫,立秋移至玄委宫,秋分移至仓果宫,立冬移至新洛宫,第二年冬至复移至汁蛰宫。这种运行,一般称为太一的“大周期”。大周期的八个时段以八节节点之间的日数计,为45或46日。太一在大周期的运行中不入中宫。
二、太一在大周期的各个时段内,又以9日为周期游转于九宫,一般称为太一的“小周期”。与大周期不入中宫不同,小周期是入中宫的。
三、太一小周期的运行方式,诸家多举太一冬至日居汁蛰宫为例。可以汝阴侯墓二号式盘为参考。式盘天盘上写有数字,地盘上写有九宫之中的八个宫名和八节名称。太一冬至日居汁蛰宫,天盘上的数字“一”对应地盘上的“冬至汁蛰”,数字“二”对应“立秋玄委”,数字“三”对应“春分苍门”,数字“四”对应“立夏阴洛”,数字“六”对应“立冬新洛”,数字“七”对应“秋分仓果”,数字“八”对应“立春天溜”,数字“九”对应“夏至上天”。太一冬至日居汁蛰宫时,这些数字的方位和洛书的数字方位是一致的。洛书就是三阶幻方,中间是“五”。“五”之数式盘不存。“五”对应的宫名“柖榣”未写在地盘上,但天盘正中写有“吏柖榣也”四字,表示中宫名为“柖榣”。“吏”则与四正方向的“君”“相”“将”“百姓”相配。诸家均认为,太一从冬至日开始,按照与洛书一致的数字所处方位的运行:太一第1日在汁蛰宫,第2日在玄委宫,第3日在苍门宫,第4日在阴洛宫,第5日在柖榣宫,第6日在新洛宫,第7日在仓果宫,第8日在天溜宫,第9日在上天宫,第10日复归汁蛰宫。如此循环五个小周期,共45日。第46日是特殊的日子,被称为“废日”,太一在废日运行方式与小周期的常规运行不同。
二、古今两套方案及其缺陷
由于太一在八节各有9种变化,加上废日,共有近八十种不同状态,一一列举十分麻烦,所以诸家多以“依此类推”之类的表述将太一移出冬至汁蛰宫之后各时段的小周期运行略去。然而问题正出在“依此类推”上。当天盘上的数字“一”指向“冬至汁蛰”的时候,数字所处方位与洛书数字方位是吻合的。但是当太一离开冬至时段,移居另外七宫方位的时候,式盘天盘旋转,不但太一的大周期方位发生了变化,天盘上数字所处的方位也发生了变化。那么,太一在另外七节时段中的小周期运行,是否需要考虑太一大周期方位的变化和天盘数字方位的变化这两重因素?很显然诸家在此问题上出现了分歧。太一在冬至之外七节时段内小周期运行到底应该如何推算?目前古今学者明确提出的完整的“类推方案”有两套。
第一种是古人的方案。金代刊刻的《新刊补注铜人腧穴针灸图经》在宋人三卷本基础上,收入金代道士闲邪聩叟的《针灸避忌太一之图序》,增为五卷本。其中闲邪聩叟绘制的《针灸避忌太一之图》是这种方案的代表。[④]在《针灸避忌太一之图》中,太一运行到哪一宫,就以该宫所处方位对应的洛书固定数字方位为起点,九个数字循环计算。例如,太一在立春之日运行到天溜宫,天溜宫位于东北方,洛书东北方所配数字为八,就以八作为起点计算:以立春之日为起点,太一第1日在洛书配数为八的东北天溜宫,第2日移动到洛书配数为九的正南上天宫,第3日移动到洛书配数为一的正北汁蛰宫,第4日移动到洛书配数为二的西南玄委宫,第5日移动到洛书配数为三的正东苍门宫,第6日移动到洛书配数为四的东南阴洛宫,第7日移动到洛书配数为五的中央柖榣宫,第8日移动到洛书配数为六的西北新洛宫,第9日移动到洛书配数为七的正西仓果宫,第10日复移动到立春起始的天溜宫。如此循环5个9日小周期。
古人的这套方案,太一在每个45或46日的大周期时段内,均是以大周期所处的宫位作为小周期运动的起点。大小周期“本宫一致”,体现了大小周期数术原理方面的紧密联系,是该方案的优点。但和汝阴侯墓二号式盘一对比,就产生矛盾了。式盘的数字在天盘上,是随着天盘旋转的。古人的计算方式是以洛书数字与方位严格对应为基础,数字是不能动的——但汝阴侯墓二号式盘静止不动的地盘上并没有数字。如果遵照《针灸避忌太一之图》操作式盘,一则没有固定不动的洛书数字作为参考,操作极为不便,二则天盘上的数字却根本没有用到。闲邪聩叟所处的金代,太一式占已经大大衰微,早就不是主流占卜了,闲邪聩叟很可能没有见过太一式盘的实物,因此他构拟的太一九宫运行虽然有精巧之处,却与实物不合。
第二种方案是现代学者孙基然提出的。孙基然认为,不管太一在大周期运行到哪一宫位,其小周期之运行,均严格按照洛书固定的数字方位顺序进行。也就是说,太一的全部小周期运行,均是第1日在汁蛰宫,第2日在玄委宫,第3日在苍门宫,第4日在阴洛宫,第5日在柖榣宫,第6日在新洛宫,第7日在仓果宫,第8日在天溜宫,第9日在上天宫,第10日复归汁蛰宫。
孙基然的方案有合理之处:小周期的第5日全在柖榣宫,符合三阶幻方“五居中央”的数理,且能与《易纬乾凿度》郑玄注“每四乃还于中央”相合。然而,这一方案缺陷也十分明显——非但不能解决闲邪聩叟方案与式盘实物之间的矛盾,反而增加了新的矛盾:除了冬至这个时段,其余七节时段内,大小周期“本宫不一致”。对此,孙基然以太一的小周期每天游转至洛书对应宫位,但会回归大周期本宫来解释。他以太一秋分在仓果宫为例:第1日由洛书一位转至仓果,第2日由洛书二位转至仓果,第3日由洛书三位转至仓果,第4日由四转至仓果,第5日由五转至仓果,第6日由六转至仓果,第7日由七转至仓果,第8日由八转至仓果,第9日由九转至仓果,第10日复由一转至仓果。“太一每天居两宫”并无文献依据,而且这种解说仍旧不能解决太一九宫运行与式盘实物不匹配的问题,天盘上数字的功用亦无法落实。为此,孙基然又补充了对天盘用法的解释。他认为天盘当反扣在地盘上,需要把天盘“想象成透明的”来操作。此说极为迂曲,不可信从。
对于太一小周期第5日进入中宫,孙基然对其操作方式亦有新说。他认为存在一个“替身中宫”,位于“四”和圆心连线的左右两边,且靠近真正中宫的区域。式盘天盘写有“吏”的位置就是“替身中宫”。由五转至仓果的操作,要将式盘旋转至刻有“吏”字的位置。这一操作动作与其它八个数字迥异,在一系列连续操作中混杂这样的操作,也是很别扭的。
孙基然的太一九宫运行方案以及相关新说,我们完全不能同意。
综上所述,古今两套太一九宫运行的完整方案均不合理。此外,杜锋、张显成亦撰文讨论式盘操作,但他们的文章既说孙基然的方案“大致可从”,又说“太一日游九宫的小周期亦可证之于闲邪聩叟所作《针灸避忌太一之图》。”[⑤]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除了《冬至叶蛰宫之图》外,《针灸避忌太一之图》的其它图均与孙基然不合。既同意闲邪聩叟的意见,也同意孙基然的意见,显然是前后矛盾的,他们的说法自然也就不可信了。
三、我们的方案
前面已经提到,诸家观点分歧的根本点,在于太一的小周期运行,是否需要考虑太一大周期方位的变化和天盘数字方位的变化这两重因素。孙基然的方案是既不考虑太一大周期方位的变化,也不考虑天盘数字方位的变化。闲邪聩叟的方案,则是考虑太一大周期方位的变化,但不考虑天盘数字方位的变化。
从逻辑上讲,还有两种可能。一种是不考虑太一大周期方位的变化而只考虑天盘数字方位的变化;另一种是既考虑太一大周期方位的变化又考虑天盘数字方位的变化。参考汝阴侯墓二号式盘的形制,显然同时考虑太一大周期和天盘数字两者方位变化的思路是最为合理的。因为不管在大周期中太一运行到哪个方位,圆盘上的数字“一”总是与之完全对应的,这应该就是在指示太一小周期的起点。如果以此为基础运行,既可以保证太一运行的大小周期“本宫一致”,又可以与式盘天盘数字方位不断变化的实际情况相匹配。顺着这一思路,我们提出的太一九宫小周期运行方案为:无论太一大周期运行到哪个宫位,其小周期运行,均是以太一大周期所居宫位为起点,以按大周期旋转的天盘上的数字为序逐日游徙于九宫。太一九宫大小周期运行和式盘操作的具体方案如下(可参看本文附一“三种太一小周期运行方案比较表”和附二“汝阴侯墓九宫式盘运行一览”):
太一冬至日居汁蛰之宫。这段时间共46日,天盘的“一”对准地盘的“汁蛰”,太一每日按天盘上的数字顺序运行于各宫。第1日居汁蛰宫,第2日居玄委宫,第3日居苍门宫,第4日居阴洛宫,第5日居柖榣宫,第6日居新洛宫,第7日居仓果宫,第8日居天溜宫,第9日居上天宫,第10日复归本宫汁蛰宫。如此循环5个小周期,共45日。第46日是废日,太一休息。
次日立春,太一徙居天溜之宫。这段时间共46日,天盘的“一”对准地盘的“天溜”,太一每日按天盘上的数字顺序运行于各宫。第1日居天溜宫,第2日居仓果宫,第3日居阴洛宫,第4日居上天宫,第5日居柖榣宫,第6日居汁蛰宫,第7日居新洛宫,第8日居苍门宫,第9日居玄委宫,第10日复归本宫天溜宫。如此循环5个小周期,共45日。第46日是废日,太一休息。
次日春分,太一徙居苍门之宫。这段时间共46日,天盘的“一”对准地盘的“苍门”,太一每日按天盘上的数字顺序运行于各宫。第1日居苍门宫,第2日居新洛宫,第3日居上天宫,第4日居玄委宫,第5日居柖榣宫,第6日居天溜宫,第7日居汁蛰宫,第8日居阴洛宫,第9日居仓果宫,第10日复归本宫苍门宫。如此循环5个小周期,共45日。第46日是废日,太一休息。
次日立夏,太一徙居阴洛之宫。这段时间共45日,天盘的“一”对准地盘的“阴洛”,太一每日按天盘上的数字顺序运行于各宫。第1日居阴洛宫,第2日居汁蛰宫,第3日居玄委宫,第4日居仓果宫,第5日居柖榣宫,第6日居苍门宫,第7日居天溜宫,第8日居上天宫,第9日居新洛宫,第10日复归本宫阴洛宫。如此循环5个小周期,共45日。按式盘,该大周期无废日。
次日夏至,太一徙居上天之宫。这段时间共46日,天盘的“一”对准地盘的“上天”,太一每日按天盘上的数字顺序运行于各宫。第1日居上天宫,第2日居天溜宫,第3日居仓果宫,第4日居新洛宫,第5日居柖榣宫,第6日居阴洛宫,第7日居苍门宫,第8日居玄委宫,第9日居汁蛰宫,第10日复归本宫上天宫。如此循环5个小周期,共45日。第46日是废日,太一休息。
次日立秋,太一徙居玄委之宫。这段时间共46日,天盘的“一”对准地盘的“玄委”,太一每日按天盘上的数字顺序运行于各宫。第1日居玄委宫,第2日居苍门宫,第3日居新洛宫,第4日居汁蛰宫,第5日居柖榣宫,第6日居上天宫,第7日居阴洛宫,第8日居仓果宫,第9日居天溜宫,第10日复归本宫玄委宫。如此循环5个小周期,共45日。第46日是废日,太一休息。
次日秋分,太一徙居仓果之宫。这段时间共45日,天盘的“一”对准地盘的“仓果”,太一每日按天盘上的数字顺序运行于各宫。第1日仓果宫,第2日居阴洛宫,第3日居汁蛰宫,第4日居天溜宫,第5日居柖榣宫,第6日居玄委宫,第7日居上天宫,第8日居新洛宫,第9日居苍门宫,第10日复归本宫仓果宫。如此循环5个小周期,共45日。按式盘,该大周期无废日。
次日立冬,太一徙居新洛之宫。这段时间共45日,天盘的“一”对准地盘的“新洛”,太一每日按天盘上的数字顺序运行于各宫。第1日新洛宫,第2日居上天宫,第3日居天溜宫,第4日居苍门宫,第5日居柖榣宫,第6日居仓果宫,第7日居玄委宫,第8日居汁蛰宫,第9日居阴洛宫,第10日复归本宫新洛宫。如此循环5个小周期,共45日。按式盘,该大周期无废日。
次日冬至,太一徙居汁蛰,进入下一轮循环周期。
我们的方案较之前面两套方案,不但能继承优点,使太一大小周期“本宫一致”且第5日恒居柖榣,而且还能避免缺点,使《灵枢·九宫八风》的记载与式盘实物完全匹配。另外,这套新方案还能与马王堆帛书《刑德小游图》相互印证。
图2 马王堆帛书《刑德》乙篇《刑德小游图》[⑥]
刘国忠先生提出,太一九宫运行的大小两种周期,与刑德大小游的两种周期情况类似。[⑦]这一思路无疑是正确的。不过,《刑德小游图》是图像,无法像式盘那样通过转动反映神煞的位置,所以要在每个宫位中标出神煞的详细位置。马王堆帛书的“刑德占”是利用刑德等神煞在奇正十宫的运转占测。如图2所示,在正宫或奇宫中,刑德、丰隆、风伯、大音、雷公、雨师六种按小周期六日轮转运行的小游神煞,他们的前后左右相对位置关系不变,但东西南北的绝对方位亦随刑德绝对方向的变换而变化。以东方与南方两个正宫为例,丰隆在两宫中相对位置均在主神煞刑德之右,大音在两宫中相对位置均在主神煞刑德之左。但丰隆的绝对位置,于东方正宫处于刑德之北,于南方正宫则处于刑德之东;大音的绝对位置,于东方正宫处于刑德之南,于南方正宫则处于刑德之西。
总而言之,无论是汝阴侯墓太一九宫式盘,还是马王堆帛书《刑德小游图》,小周期运行的规则都是:宫位绝对位置不变,神煞在小周期中于不同宫位之间游走的前后左右相对位置不变,但东西南北的绝对位置关系随大周期主神煞(本宫神煞)绝对位置的变化而变化。这应该是按照大小周期游宫运行之神煞的通用原则。
四、李学勤先生的观点
其实,李学勤先生在《〈九宫八风〉与九宫式盘》一文中已经给出了近乎正确的式盘操作方案。可惜的是,由于表述上存在瑕疵,而且这篇文章在关键的操作步骤上以“以下依此”一笔带过,致使不少学者仅致力于批判李先生行文中的错误,却未能领会李先生的正确思路。李学勤先生说:
(《灵枢·九宫八风》)第二段称:“太一日游,以冬至之日始居叶蛰之宫,数所在,日徙一处,至九日复返于一。常如是无已,终而复始。”……是小周期。太一从冬至之日起居于叶蛰,但每日又有所游,按照九宫一至九的次序,第二日游于玄委,第三日游于仓门,第四日游于阴洛,第五日到中宫,第六日游于新洛,第七日游于仓果,第八日游于天留,至第九日又回到叶蛰。居其他宫时,依此类推。
……
式盘的使用方法是这样的。自冬至日(严格说在冬至的时刻)将上盘的“一”对准汁蛰宫,然后按太一日游的次序,每日旋转(“五”即按上盘该字刻的位置)[⑧],九日复返于“一”,五周而至第四十六日“废”,停止不转,次日将“一”移至天溜宫,以下依此。[⑨]
孙基然已指出李先生这段话存在瑕疵。[⑩]李先生文中瑕疵之所以产生,是因为未注意正确断读《太素》的一处文本。杜锋、张显成对相关文本句读作了修正:
……数所在,日徙一处,至九日,复返于一。[⑪]
这样,只要增加“第九日游于上天”,将回到汁蛰的日期改为第十日,就没有问题了。事实上,李先生显然也是这么理解的,因为在文中他还说:
《尔雅·释诂》:“废,止也。”是其日太一休止,既不移宫,也不游行。由此知道,太一日游的小周期在每宫都是五个,不因有第四十六日而不规则。[⑫]
既然李先生已经明确指出每宫是5个小周期,他必然是默认小周期日数为9,也就是从第1日到第9日运行一周,第2个小周期从第10日开始。可见李先生本来并没有理解错式盘的操作方法,只是被错误的断读意见干扰,在表述时漏数了一天罢了。另外,李先生文中使用“每日旋转”的表述也不准确,这或许是因为李先生仅在头脑中构拟了式盘操作的大体框架,却没有画图进行操作验证。如果李先生当时制作模型实操验证的话,他肯定会发现在每个小周期中式盘天盘是不需要转动的,只要直接读取天盘的数字即可。
我们之所以肯定李先生已经掌握了式盘的正确操作方法,是因为李先生在叙述完冬至汁蛰宫的运行后说立春日那一天要“将‘一’移至天溜宫”。也就是说,李先生已经认识到,天盘是随着节气的变化而旋转的,而且天盘上的数字要随着天盘的移动而移动。也就是说,李先生在描述式盘的操作时,既考虑了太一大周期方位的变化,又考虑了天盘数字方位的变化——这正是太一九宫运行的关键。如果学者们仔细揣摩李先生的话,正确把握李先生本来的意思,顺着他的思路结合式盘实物继续推算的话,是很容易得出正确的结论的。
五、“五”在哪里
李学勤先生在文中说,天盘的正中有“五”字。其实,天盘靠近中央的位置只有“吏柖榣也”四字,而且这几个字在《考古》1978年第5期公布的式盘摹本中被漏掉了,直到《考古》1978年第8期的简报上才摹出。从相关图版来看,盘上并没有“五”的痕迹。“五”应该在哪里呢?我们认为,“五”很可能借用“二八”“四六”两条连线,写于天盘正中。《说文》古文“五”作“×”形,这一字形正可借既有线条为之。细审式盘图版,天盘正中有孔,当脱落一固定天盘的铆钉。此“×”字或即在钉上,入葬前或出土后脱落,故而“五”字不存。
图3 式盘天盘“五”字示意图
六、太一式盘占卜的操作方法
《灵枢·九宫八风》下面这段话,一般认为与据太一式盘占卜有关:
太一在冬至之日有变,占在君;太一在春分之日有变,占在相;太一在中宫之日有变,占在吏;太一在秋分之日有变,占在将;太一在夏至之日有变,占在百姓。所谓有变者,太一居五宫之日,病风折树木,扬沙石,各以其所主,占贵贱。
因视风所从来而占之,风从其所居之乡来为实风,主生,长养万物;从其冲后来为虚风,伤人者也,主杀,主害者。谨候虚风而避之,故圣人日避虚邪之道,如避矢石然,邪弗能害,此之谓也。
从《灵枢》的叙述来看,“太一居五宫之日,病风折树木,扬沙石,各以其所主,占贵贱”和“视风所从来而占”是两种不同的占卜。我们认为,前者是据太一小周期宫位占卜,与式盘上“当者”占辞有关;后者是据太一大周期宫位占卜,与式盘上的占辞无关。
先来看据太一小周期宫位占卜。李学勤先生认为:
太一居于一宫而游于九宫,所谓二分二至实指在四正位置的宫,加上中宫便是篇文的五宫。在五宫中一宫之日有变,即有折树木、扬砂石的暴风,分别应于君、相、吏、将或百姓。……(《九宫八风》)篇文并未详说是怎样占吉凶的,这在式盘上便很清楚。由式盘的旋转,很容易把握太一小周期位于中宫之时,此时如篇文所说朝八风,观察有无风起和风向。式盘说明,北风则“当者有忧”,东北风则“当者病”,……这就是吉凶之征了。[⑬]
李先生的叙述颇值参考,只是个别操作未结合式盘进行验证,致使部分观点与式盘的实际情况有些出入。我们认为,“太一在冬至之日有变,占在君”等句,所谓“冬至”“春分”“夏至”“秋分”这二分二至,实际是指圆盘上“一君”“三相”“七将”“九百姓”四者指向的宫位。以“冬至”指“一君”、“春分”指“三相”、“秋分”指“七将”、“夏至”指“九百姓”,系因冬至卌六日周期中四点的初始位于二分二至,以此来指代它们的位置,有二分二至之名而无其实,所以它们才能与“太一在中宫之日”相配。此四宫加上“五吏”对应的中宫便是《灵枢·九宫八风》的五宫。五宫中除了中宫,其余四宫都是应八节太一大周期宫位变化而变化的。在太一游徙于各宫之日,有折树木、扬砂石的暴风之类的风变,分别应于太一当日所居宫位对应的君、相、吏、将或百姓(详参本文附二“汝阴侯墓九宫式盘运行一览”)。至于主何吉凶,则看式盘上该宫位对应的“当者”占辞。“当者”占辞如何与君、相、吏、将或百姓对应,从逻辑上说有三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根据风变当日太一小周期所居宫位来选取对应方向的“当者”占辞,但这样操作的话,中宫无法匹配占辞;第二种可能是根据风变当日太一大周期所居宫位来选取对应方向的“当者”占辞,但这样的话每45-46天才会更换占辞;第三种可能是根据当日风变的来向选取对应方向的“当者”占辞,但这样的话太一的大小周期运行宫位就与占辞的选取无关,式盘的旋转操作就失去意义了。这三种方案均有未安之处。相对而言,第一种方案紧密结合太一小周期运行,似乎更符合式盘的设计意图(本文附二暂依此方案,其中所列“风变所主”与“当者占辞”,暂采用根据风变当日太一小周期所居宫位来选取对应方向占辞的方案)。若然,则“五吏”在选取占辞方面或许会有一些特别的处理方法,比如以“三相”代替“五吏”。限于资料条件,据太一小周期宫位占卜的式盘操作,目前无法彻底复原。
再来看据太一大周期宫位占卜。太一大周期宫位占卜,本质上是根据季节对应的风之方位占卜。在古人的观念中,不同的季节会有不同方向所来之风。《素问·金匮真言论》:“东风生于春……南风生于夏……西风生于秋……北风生于冬……”因此,“视风所从来而占”的方法是:春分太一居东宫,刮东风正常,为实风,主生,刮西风反常,为虚风,主杀;立夏太一居东南宫,刮东南风正常,为实风,刮西北风反常,为虚风;其余依此类推。
七、“太一式”之得名
最后附带谈谈“太一式”的得名。文献中的“太一”有多重来源,对于“太一式占”中的“太一/太乙”所指,也有多种不同说法。观汝阴侯墓二号式盘太一大周期运行于八方之位置,显然模拟的是战国至西汉时期(公元前500年左右至公元前104年,古六历行用时代)的北极星帝星(小熊座β)围绕北天极旋转,于八节运转八方、但无法到达真正的北天极的状态。通过复原式盘操作可知,游行九宫的主神煞“太一”,其实就是式盘天盘上的“一”,它是式盘的指针,与地位最高的“君”相配,永远居于大小周期的“本宫”。这应该就是“太一式”得名的直接来源。“太一”后世文献多作“太乙”,乃至此种式占多被称为“太乙式”,就更没有人注意式占之名的真正来源其实是“一”了。至于是先有北极星的别名“太一”所以特地将式盘设计成以“一”为指针,还是由于这类式占以“一”为主神煞进而将占盘模拟的帝星称为“太一”,目前资料尚不足以解答,只能存疑待考。